看人 | 当姜昆不再遐想

by云也退

说相声的一般不惧老，这个行当一般的画风就是老成。老一辈的名家，像郭全宝，从三十多岁到八十岁，都是那么一副慢条斯理的老人腔，十年前红起来的郭德纲、于谦，同样是一副早早将青春置之度外的容貌。特殊的是姜昆那一代，生于1949年前夕到1960年段，在八十年代进入全盛期时，他舞台上的模样跟实际年龄完全一致，英姿勃发。

丁酉年春晚，姜昆复出，演《新虎口遐想》，尽力洗刷此前十几年间那副挣扎的样子。挣扎，是因为身份困扰：明明年过半百，明明身边站着小自己一轮的戴志诚，依然不习惯自己的年纪，想延续他和李文华、唐杰忠合作时那副年轻人的顽皮与活跃。

他是被第一版的《虎口遐想》的成功给囚禁住了，但这不怪他，因为顽皮是他的强项，他的个人魅力，他赖以立身的独笈。梁左的脚本是给姜昆、唐杰忠定做的，作者、演员、剧本，少了任何一环，也就没有今天的《新虎口遐想》什么事了。《虎口遐想》的讽刺进入了后现代的境界，有儿歌，有口号，有新闻标题，有对官方套话的戏仿，又有一种诗意——真正的“遐想”，落难的人，救人的人，都善于联想，最后获救的方式——解下皮带拧成绳子，就像民间故事里一夜之间长成的巨藤那样，带着主角脱险。

说点具体的。

例如，剧中的姜昆抱怨自己个矮，没对象，星期天只好一个人来动物园看老虎，有对象的都逛公园，结了婚的根本没空来动物园，“你让现场的小伙子说说，赶上星期天，谁不上丈母娘家干活去？”到后来，说到让人打电话报警，“什么110啊119啊火警匪警都行”，这种牢骚话尽是联想的杰作，用一种气呼呼的混不吝味说出来。

当听说找了半天发现没电话，姜昆又埋怨道：“要是帝国主义突然袭击，我们对付得了吗？”有意为之的讽刺，以天然顽皮的口吻说出，瓦解了一种喜欢许诺光明却从不给出保证的话语的伪崇高，听者心领神会，老古板们抓不了把柄。

1987年的年轻人的牢骚，不像今天，隔代就无法理解。那个中国是老中青所有人的，似有希望但也处处悬疑，明天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，人们的牢骚常常是一种探索，是在苦想一个可能的更美好的社会，一种新的人际关系，当然，也是在驱逐讨人厌的假大空语言。

与《虎口遐想》相反，《新虎口遐想》里没有纯真，只有“明白人”，直播的直播，搞竞猜的搞竞猜，各种消费，各种“精致的利己主义者”。《虎口遐想》里的所有人，包括解皮带的人，做的都是无用之事，而《新虎口遐想》里的人则只做有用之功——对自己有用。

讽刺这些利己之人，可要比当初破坏宏大叙事要无趣多了。

姜昆的这一次重返，在剧中称自己“姜大爷”，真是无奈岁月。社会早就没了当初的悬念，到处都是标准答案，三十年前的姜昆，以及梁左，他们的纯真的想象力和动人的顽皮丧失了用武之地，姜昆早就疲惫，不再遐想，而明智地选择了做一面镜子，去反射芸芸众生的形象：聪明的众生，如今都太知道如何在这个社会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……